焦虑年代与烘焙的兴起

发布时间：2019-05-27发布来源：界面新闻

    2017年冬天，一份咸味巧克力曲奇饼的做法传遍了我的社交圈，俨然掀起了一场碳水流行热潮。我的某位好友眼见Instagram上四处有人贴出这种曲奇饼，不堪网友的同辈压力，终于自己也动手去做了。她曾带了半炉子的曲奇饼去参加晚餐聚会，结果聚会成了一场比拼。几个月以来，我觉得每次参加聚会好像都会有人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特百惠的容器，里面满是那款众人已经熟知的网红曲奇。

    这款曲奇的外表——厚实而粗短、边缘为直角且包有一圈德麦拉拉红糖（Demerara sugar，南美洲国家圭亚那的特产之一），表面撒有一层片状盐——尤其让它们显得很特别，令其在厨师艾莉森·罗曼（Alison Roman）的烹饪书《在家进餐》（Dining In）里的一系列单品中脱颖而出，成了简单易学的热门之选。随着友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制作和展示自己的曲奇饼，大家也渐渐熟悉了流程。霎时间，我认识的每一个人好像都在做烘焙了。罗曼在社交媒体对她的书的反应里看出了一个共同点。“许多烘焙新手都会从曲奇开始，这似乎是一项充满趣味的、社会性的艺术设计。”她说道。在那款网红曲奇之外，我在Instagram和推特上关注的人们也开始动手做一些派、蛋糕、挞以及面包。

    诸如千禧一代不做饭且厨艺不精之类的说法，已经是常见的哗众取宠素材。但这代人之所以不下厨的真相似乎比这要复杂得多。某些调查显示20岁至30岁的年轻人较少下厨，其衡量标准是看受访者是否每天做饭，但这并非故事的全部。新一代美国年轻人的工作时间较长，这意味着他们有可能在外面就餐，不是每晚都能按时回家进厨房做烤鸡，不过有不少年轻人会将周末做烘焙视为一种在2018年的焦虑氛围里寻求宽慰的手段。这是不无根据的：烘焙确实能让人放松。

    美国心理学会的年度调查表明，有40%的美国人称自己在2018年感到比2017年更焦虑了，这个数字与2016年相比有36%的提升。“我们生活在一个这样的时代，原本不习惯任何自我照料实践的人们首次发现自己不得不发展这方面的能力了，”关注食品、曾著书讲述自己如何与焦虑斗争的记者卡特·金斯曼（Kat Kinsman）告诉我说，“人们不敢花钱，感觉也非常差。而烘焙正好廉价、简便又走心（visceral）。”

    上述三大特点让尚在研究生院学习金属加工的金斯曼又重新干起了烘焙，多年前这个性格安静乃至于有些书呆子气的女孩曾借此招待友人。成年后，她感到崩溃、难以承受压力，亟需一些轻松的手工来缓和专业学习上的艰辛。“你把双手探入某种柔软的东西，而且转眼间就能有结果，”金斯曼说，“别的东西看起来都太遥远、太痛苦了，烘焙则可以三下五除二地取得成就。一种即时的满足。”要让她吃下自己的杰作可能又会带来压力，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把自己做的曲奇和蛋糕带到了学校（一起做课题且同样压力山大的同伴显然也受了益）。

    福鲁·阿金库图（Folu Akinkuotu）现年28岁，住在波士顿，主要从事电子商务——我一直在关注她业余时间发在社交媒体上的烘焙成果——她在自己还是大学新生的时候就开始做烘焙，当时是作为一种交友的途径。现在她做烘焙则是为了对抗职业生活的无常性（ephemerality）。“有空做一做烘焙，并且明白自己做的东西有其开端和结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人们也可以享用到它，”她说，“不少人的工作都在观念或者理论之类的东西里面打转，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还是不错的。”

    2018年初，阿金库图又迈出了一大步，规定自己每个月都要学会做一款精致蛋糕，一直到年底为止。“我想让自己有条理一点，因为我的日常生活里就没有多少条理性可言，”她说，“工作是要做的，但身为一个独居的年轻人，自己的时间那就是自己的。自己给自己规定截止日期的感觉很不错。”

    烘焙专家、烹饪书作家爱丽丝·梅德里奇（Alice Medrich）表示，对于那些职业生活高度抽象化的人群而言，烘焙是一种尤其有效的活动。“高学历人群有时可能会轻视手工劳动，”她说道，“这样一来他们就错过了一些对自己不无益处的东西——心情的平复，还有满足感。”随着年轻人的工作越来越数位化、网络化，他们很容易就会觉得自己从自己的劳动产品中异化出去了，一件完全为自己而做、且自己也喜爱的东西所带来的满足，可以提供重要的心理平衡感。

    除了创造带来的满足，烘焙过程本身也有平复心情的作用。“烘焙要求端正心思。心念正直（mindfulness）意味着注意力在此刻完全集中于自身，而不在过去或者未来，而是真切地聚焦于此时此地。”哥伦比亚大学精神病学教授、美国心理学会干事菲利普·马斯金（Philio Muskin）说。烘焙迫使你把时髦的梗抛诸脑后、放下手机、“弄脏”自己的手并全神贯注于手上的事情。马斯金还表示，烘焙可以对情感造成某种影响，这与诸如冥想和呼吸训练等对情绪有较直接影响的活动有相通之处。

    马斯金认为，如果你更倾向于下厨而非烘焙，那也一样能有类似的正面效果，但甜点还有不少颇为有趣之处。烘焙的产品就算外形不好看也一样美味，且携带方便、存放容易，而一块三四分熟的菲力牛排就没那么好打理了。阿金库图经常带着自己做的蛋糕参加聚会，包括最近的一场在酒吧里举行的友人生日会。“每个人都喝醉了，然后我们就用手抓着吃蛋糕。当时差不多有凌晨两点了，这块只吃了一半的蛋糕上面有一道特别显眼的手抓痕迹，”她回忆道，“我朋友第二天早上从床上起来的时候脸上都还有蛋糕。这一切对法式红酒鸡（coq au vin）就没法成立。那会有些古怪。”